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,珠翠堆叠的华服衣冠,锦衣玉食的宫廷生活不止是古人,就算是我们现代人也难免会生出些羡慕之情,对于美好事物的憧憬是每个人都会有的。
只是,作为局外人能看到的往往只有表面的浮华,个中滋味若非局中人,恐怕只能凭借蛛丝马迹去揣度一二。
每每翻开书卷,总是希望自己可以走进书中,好能更深刻地去体会深宫女子的无奈。
女子一入宫门,从此人生无外乎三种结局。
要么历经世事,荣耀而终;要么默默一生,孤灯白发;最苦的,莫过于曾经风华万千,却一朝红颜惨死,满地凄凉。
《红楼梦》里的贾元春正是这样一位苦命的局中人,世家嫡女为家族荣耀而生,也随家族落寞而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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荡悠悠一缕芳魂,红颜终归薄命司。
“喜荣华正好,恨无常又到,眼睁睁,把万事全抛。荡悠悠,把芳魂消耗。”
一曲《恨无常》,道不尽元春的无奈与不甘。
贾元春是世家大族贾家的嫡女。
古时的嫡女不仅仅是一个不同于庶子女的身份,更担着家族的兴衰荣辱,是家中弟妹的榜样,却更是外界眼中的整个家族门面。
深宫虎穴里,元春没有行差踏错的资格,任何一点细微的差池都可能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,她是不能错,亦是不敢错。
她处处不敢辱没世家嫡女风范,时时不忘天家规矩森严,倾尽心思,让自己成为封建礼教下一个至善至美的女子。
如此殚精竭虑,时刻悬心,享常人寿命也只能是渐渐远去的奢望了。
若是能够这样因为心血煎熬而死去,对于元春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不错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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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呀,红学家们对元春的英年早逝大多加上了一句“不得正死”。
何谓正死,从字面上理解,应该指的就是正常的死亡。
寿终正寝是正死,缠绵病榻一朝解脱也是正死。
元春既然不是正死,那便是非正常死亡了。
那么,天家皇妃如何会非正常死亡呢?
“眼睁睁”、“荡悠悠”,乍看这两个词总觉得脊背一阵寒凉,透过文字仿佛看到了元春一双美眸中的不甘与不愿,却无可奈何只能赴死,荡悠悠,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消耗着生命。
无常本是一句佛语。
世间万物万事皆有法,因缘而生,因缘而灭,是为无常。
后来,无常这个词语渐渐和死亡的使者有了联系。
古人眼中,将死之人会看到来接引他去阴间的使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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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正常死亡的人见到的无外乎是寻常的鬼差,那什么样的死者会看到无常呢?
恰恰就是非正常死去的人。
又是谁能让荣宠万千的皇妃这般死去呢?
恐怕只能是成也皇恩,败也皇恩。
除了皇家,谁又能赐元春这样一个心有不甘的死法呢?
深宫挣扎多年的元春该是个谨慎的人,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形之下让她犯下了如此大错,以至于落个被“赐死”的结果呢?
“天伦呵,须要退步抽身早。”
想来元春本身也许并未犯下什么弥天大错,只是因为她除了是贾家女儿,还肩负着政治身份,贾家抽身退步迟,是错也是因,但果却是元春先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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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宫数载骤封妃,福也?祸也?
《红楼梦》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。
这一日,恰好也是贾政的生辰。
贾府众人原本一派喜气洋洋,小厮却突然来报“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”,众人一惊,不知道是何事惊动了“都太监”亲临宣旨。
撤去酒席,跪地领旨,奉旨进宫,吉凶未定,贾府众人无不屏息以待,惴惴不安。
直到喜讯传来,细问之下得知是元春晋封为“凤藻宫尚书”,加封贤德妃。
天恩浩荡,众人满心欢喜,却不知这是福的开端,还是祸的起笔。
此时的元春不是初入宫廷,而是入宫多时,如今以才德入选皇妃也并非不合情理,只是这时机令人不由得多揣摩几分。
元春封妃与贾府为秦可卿办的那场极尽奢华的葬礼时间如此巧合,一个贾府的孙媳葬礼逾礼制用了忠义王老千岁的棺木,还有王公大臣搭棚路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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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此显赫招摇,天子召见不是斥责提点,却是令贾府荣耀更盛,岂不令人费解?
若要令其死亡,必先使其疯狂。
一句再耳熟不过的俗语,却是莫名地契合元春封妃的时机。
贾府招摇太过,终是引来了天子的注意。
得到皇家的重视可以是福,一朝得帝王青眼,家族兴旺,仕途平步青云。
但也可能是祸,若是一招棋错,注定无论如何挽回,结局都是败局已定。
贾府为秦可卿办的这场奢华的葬礼或许正是一步错棋。
贾府一朝得天子恩遇,嫡女获封皇妃,贤德妃,是喜。
然而令人费解的是,古来皇妃有以国为号、以姓为号,即使朝代更替各有规制,但似乎从未有哪位妃子生前的封号是两个字,或是贤妃;或是德妃;或是在贤字或德字前缀以姓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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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贤德妃这一封号听起来,似乎并非生前地位,更像是死后殊荣。
更不要说,随贤德妃一起的,还有凤藻宫尚书这一内宫女官的晋封。
即使是以常人思维看,妃子是主,女官即使是官却也是仆,同一个人岂会既是主又是仆呢?
这是否是帝王在加恩的同时,也在敲打贾家。
即使再怎么风光无限,终究还是我朝臣子,仍要恪守臣子本分,不该生出僭越的心思。
如此再看,元春深宫苦熬数载,看似一朝苦尽甘来、时来运转,却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。
福兮祸之所倚,无论是福还是祸,都容不得元春去选择,她只是家族投入皇宫的筹码,筹码没有选择的能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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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观园省亲,是皇恩浩荡?还是另有深意?
贾府大兴土木建造大观园,只为,迎元春元宵节凤驾省亲。
皇家妃子能回娘家与亲人团聚自然是皇恩浩荡,于贾府众人而言,更是万万不敢怠慢的头等要事。
可这省亲,真的只是龙颜大悦赐予的恩典吗?
曹先生告诉了我们,这并非独一份的恩典,而且这恩典也不是那么好接的。
兴建省亲别墅是该有的礼制,但又何尝不可以是皇帝借以试探臣子野心的工具。
书中说:“至十五日五鼓,自贾母等有爵者,俱各按品服大妆。......贾赦等在西街门外,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。街头巷口,俱系围幕挡严。”
贾府一早就已然是严阵以待,不敢有丝毫怠慢,此等大事,自然是早有礼部等专职人员安排流程,事及皇家威仪,必然不会临时出现什么岔子,可事实上,却偏偏出了岔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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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人苦等元春不到,却从意外忽然登场的太监口中得知:“早多着呢!未初刻用过晚膳,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,酉初刻进太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,只怕戍初才起身呢。”
早早就已经金口玉言赐下的恩旨,贾府为何竟像不知道元妃省亲的时间安排似的,早早苦候,还需要太监特意传旨众人知会元妃离宫省亲时间呢?
答案恐怕是,元妃并非一开始就是定在戍初离宫,而是临时改变计划,且一定不是元春自己决定要改变计划。
能让元妃更改计划的无外乎是“皇室规矩、良辰吉时”这八个字。
身为皇家妃子,皇室礼仪远远大于血脉亲情,这是元春必须遵守的生存法则。
夜半省亲,丑正三刻,便起驾回銮,整个省亲的过程都在夜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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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更半夜,生死交汇之时,为何非要选在这样一个“吉时”呢?
再加上元妃对贾母等人说的话,“当日即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”。
为何说是见不得人的去处?
深更半夜的时间,加上元春的这句话,顿时让读者感到一股鬼气森森。
且元春还说“又不至多早晚才来”,令人觉得元春此去,似乎就是永别,再无生机。
想来,元春最后提醒众人“这园子,以后万不可太奢华靡费了”,也是她对众人的暗示。
不要太过招摇,早做抽身退步的谋划,元春对家族的忧心背后,又何尝不是天子对贾家的忌惮。
被仆从前呼后拥的元春有太多无奈,她不敢把对家族的忧心宣之于口,只能借着大观园的奢靡稍作暗示,希望贾家众人中能够有人听到她内心的呼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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榴花终是花,留不住荣华。
元春的判词写的是:“二十年来辨是非,榴花开处照宫闱。三春争及初春景,虎兕相逢大梦归。”
二十年来辨是非,元春入宫多年,身处高位者能够在深宫内院中平安度日,绝非一般人能够轻松达到的。
深宫二十年,诸多是是非非,元春都一一破解,辨是非,是她的实力,这是非不见得是黑白对错,有时候也可能是生死荣辱。
若是说元春是榴花却也不错。
榴花开得热烈,鲜红似火,就如同盛世顶峰的贾家,如烈火烹油、繁花似锦。
元春是贾家在宫中的荣耀,贾家也是元春在宫外的根基,贾家最兴旺时,也是元春在宫中最风光无限之时。
二者虽不在一处,但却是时时刻刻荣辱与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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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可惜榴花终究只是花,终有一日会化为落红,零落飘转入泥,结局凄凉,而且元春不是石榴,终究是没有多子多福的气运。
凭她是什么花,终归是有花期的,花期已过,任凭你用什么手段挽留,都无法改变。
更何况元春这朵榴花的根,早在她还含苞待放时就已经悄然开始腐败了。
所以,当她盛开时,贾府虽然还能勉强支撑她盛开,但是终究无法支撑她走得更远。
朝堂之上,是一朝天子一朝臣,后宫中也是这个道理。
他日新皇登基,没有子嗣傍身的妃子,无论曾经是荣宠万千还是岌岌无名,结局终究是称不上一个好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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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春这朵榴花,即使花开时再怎么浓烈惊艳,但却不曾结出果实。
一没有子嗣依傍,二又没有足够支撑她荣耀的家族,她的结局注定会落下枝头,零落成泥。
迎春误嫁中山狼、探春远走他乡和亲、惜春常伴青灯古佛旁,三春或许都比不及元春的风华万千。
可是,元春的一切也不过镜花水月般脆弱,在虎兕相逢之年幡然了悟,大梦一场终是空。
曹先生在判词里告诉人们,元春恰如榴花,零落成泥是她的归处。
而在与元春判词相配的画里,则想告诉我们,旁人眼中凤仪万千的元妃娘娘在深宫中的生活究竟是何种境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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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把弓,弓上挂着香橼,这便是元春的一生。
是弓也是宫,宫墙之内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;是躲不及的暗箭难防;是元春头顶凤冠、身披华服却不得不奋力搏杀的战场。
无论宫墙内外,风,都不曾停止过。
香橼,橼应了元春的元,也应了元春的命。
香橼本是一味疏肝理气、宽中化痰的中药。
可见,元春的宫廷生活并不是只有外人瞧见的风光,还有说不出的苦楚,郁结于心,藏于肝脏,外人无法探查,也无力援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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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语
古时的女子总是艰难的,她们不得不依附于男人,依附于家族才能生活。
比起万千穷苦的女子,贾元春也确实称得上一句幸运。
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,是家中集万千宠爱与期许的嫡女,不曾为每日的吃食发愁、不曾为生计烦忧。
可元春或许也曾羡慕过她眼中的那些普通女子,或许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底层穷苦人,只是平凡的小官家女儿,能够平静地度过一生,相夫教子,含饴弄孙。
可她是贾元春,是盛开在深宫中的榴花。
平凡女子的一生,于她终究是奢望,属于她的结局,终是曹先生的那句“荡悠悠,把芳魂消耗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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